2024年6月27日下午,长篇小说《买话》的研讨会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来自京桂两地的作家、评论家陈建功、陈晓明、孟繁华、李洱、何向阳、徐坤、石一宁、刘颋、刘琼、岳雯、季娅亚、刘大先、杨庆祥、张莉、王国平、徐刚、行超、李壮等,以“先锋文学再出发”为题,深入研讨《买话》的现实意义和文学价值。会议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十月》杂志社主办,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李红强、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张燕玲共同主持,中国作协副主席、全国政协文史委副主任阎晶明、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韩流到场并讲话,作家廖润柏(笔名鬼子)发表创作感言。
该书是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著名的广西文学三剑客之一廖润柏(笔名鬼子)的最新长篇小说,以返乡人刘耳的故事,讲述离乡人重新融入故乡之难,这种“难”包含个人性格和选择中的辜负与背叛,也包含城市与乡村的隔膜,包含人事代谢和伦理变迁。小说举重若轻,小切口切入改革开放中的城乡巨变,同时又充满隐喻,严密呈现真实生活中的人性逻辑,并由此推演出哲学性的荒诞,因而《买话》挣脱了一部现实主义作品的定义,变成了一部现实主义的寓言。
与会专家认为,这种寓言性的实现具有特殊的文学史意义,它标志着一种新的文学现实的产生,即中国本土先锋文学在崛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先锋文学,更多地来自于西方的文学观念启发,与本土现实语境有某种程度的脱离,如今,以《买话》为代表的一批作品,终于开始从中国本土的生活出发,广阔而深沉的中国现实土壤中终于长出了自己的先锋文学。同时,这部小说以审美上的精巧缓解了近些年来同质化写作造成的长篇小说的质量焦虑,极大提振了审美信心。
与会专家对《买话》的现实性和先锋性予以充分肯定,认为它既是对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历史的别样书写、对中国城乡流动现实的充分打开,又是文学象征性逻辑的紧密封闭,它创造的人物、人物所做的选择,都具有象征意义,因而它既是熟悉的,又是陌生;既有饱满的现实主义品质,又有丰沛的先锋气息。
会场上,小说的主人公刘耳被解读得十分充分,他名为“耳”,要买话,在融入乡村的过程中遇到一系列障碍,从而牵扯出隐秘的往事,让读者看到了他进城中的不光彩,他返乡背后的大秘密;他没有大奸大恶,就是普通人,有自己的情势所迫,但恰恰是这种普通,反而具有更大的普遍性,能够让更多人共情,也能够彰显当下非常普遍的“身份认同的危机感”和“悬浮感”。同时,专家们聚焦的还有小说中的孩子扁豆,他卖话给刘耳,是刘耳融入乡村的桥梁和媒介,同时,他又如幽灵一般,飘忽、诡异、成熟,像天外来客,像拯救者。如果说刘耳是小说现实性的体现,那扁豆就是先锋性的灵魂。某种程度上,刘耳和扁豆是作家鬼子的两个分身,从真实和虚幻两个角度提示思考命运轮回。当然,评论家也认为,尽管进了城,但刘耳的价值观和精神心理也从未现代郭,因而他的悲剧几乎是注定的,也是永恒的。因而小说对人何以为人,人的良知也有了批判性的认知。
小说捕捉返乡主题的角度和方式,以及这种角度和方式在文学史上的价值也是解读的焦点之一。评论家认为,小说是写意的,不是写实的;是反讽的、荒诞的,而非纯生活的。小说让三个问题逐层剥落:首先是“返乡”,这既是现实的返回出生地,又是象征意义的,返回记忆、返回安放心灵之地;其次是“如何返乡”,只是物理性地返回和真正地重新融入是两个概念,体现了个体的独立性、完整性和集体的包容性、接纳性的错位和冲突;最后是“返回的是什么样的乡”,现代化进程中,改变的不只是城市,也有乡村,发生变化的不只是人,还有伦理、道德、交往规则的撕裂,这种撕裂,评论家认为,甚至都撕裂了“乡土”两个字,乡是群体意志,土是立身之地和埋身之地,乡土是否是永远的乌托邦,变得可疑起来。
由此,大家一致认定,《买话》继路遥的《人生》等一大批作品组成的“进城大军”之后,开创性地颠倒了城乡关系,乡村再也不是逃离的对象,变成了接纳的一方,它也终于有了“选择权”。小说捕捉“返乡”的群体,书写了一代人的“归去来”轨迹:为进城不顾一切,为返乡费尽心思,在这样双向逃离的途中,人想要寻找的是心灵的安顿,是活着的抓手,是个人和群体的互动,当然,最终找到的却是永恒的孤独。《买话》用一种无法在现实中复制的原创性文学逻辑关注这个问题,恰恰是先锋精神的体现:先锋精神是一种永恒的精神,是一种未完成的方案,它指向的不是一时一地的具体问题,而是在超现实的逻辑中,面对永恒的人性难题和永恒的命运难题。这同时也是一种现代性的问题:一旦离开,再无归途,返乡仍是异乡人。现代性从产生的那天起,就是一个未竟的方案,一个谜题。
专家们也谈到,《买话》书写这一切,除了靠人物,也靠“有意味的细节”,寓言背后是一种深层的权力关系,城乡之间的权力博弈造成了复杂的逻辑,同时,也形成了两种深切的凝视,一是人格凝视,二是乡村凝视。在这样的凝视中,体现时代塑造和语言塑造的力量。“话”是小说的关键词,也是小说的独到之处:《买话》发现了语言的力量,被当做商品的语言是一种异化的语言,同时也是一种权力,有强大的改变的力量,同时,也体现了主人公和作家看待人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的眼光:小说中写到了跟没有语言的回忆、没有语言的动物的紧密互动,有精致而深切的心理描写——或许,对所有人而言,说的话不可靠,听到的话不可靠,唯有内心的感受最具体、最可信。对“话语”的这种发现和解读,也是《买话》这个小说先锋性的一部分。
因此,有评论家用三个关键词归结《买话》:重返、谜和根。重返,不只是个体的,还是群体的,既重返了故乡、回顾了个人史,又重返了中国当代史,《买话》恰恰是用一个人的历史高度浓缩了整个中国当代史,尤其是改革开放的历史;谜,既是七个蛋壳的谜面,又是线索和钥匙,涉及到了历史之谜、人性之谜和小说之谜——小说如何叙述历史,《买话》是一个成功的案例;根,既有乡土的含义,又有回忆的含义,还有文化和精神的含义,它的似有若无、真切可感和空空荡荡都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小说结尾,老人家的葬礼,既是接纳、和解又是反讽、质疑:葬礼之后,院子仍然空荡,刘耳还是孤身一人。
与会专家认为,《买话》体现了作家鬼子不为潮流所动的执着和质朴,历时十八年,他依然如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葆有鲜明的时代特点和个人风格,从而为当下的同质性写作提供了异质性,与今天的主流话题和主流美学形成了“对话”关系,提醒文学要反省美学的单一性,反省文学建构起来的越来越僵化的城乡关系。
作家廖润柏(笔名鬼子)最后谈到了自己的创作历程,他说:
“刘耳是一个孤独的人,我也是一个孤独的作家。我理解他,也陪伴他,我跟他一起观察着生活的变化,熬过了十八年。这十八年中,我每天跟他说话,我发现,刘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我身边几乎全是刘耳,他们从农村出发,来到城市,打拼之后产生了告老还乡的心。所以,我决定写的时候,就给自己提出一个命题:我要把这个人写成小说,而不是写成生活。卡夫卡说,格里高利早晨起来变成了甲虫,塞万提斯说,堂·吉诃德大战风车,这可能吗?不可能,但我们永远记住了他们。我也想让刘耳成为这样的人。总之,《买话》是一个作家对文学苦苦追求的答卷,打分人是所有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