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明星:他们,成为彼此的镜像

2016年11月28日10:19   新京报
帕斯捷尔纳克与马雅可夫斯基
1924年帕斯捷尔纳克与马雅可夫斯基 1924年

  该如何在帕斯捷尔纳克、马雅可夫斯基、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这几位俄罗斯“白银时代”的明星之间一较高下?也许这是个伪命题,正确的做法是——听从另一位“白银时代”的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的那句话:“不应拿伟大诗人们相互对比,应当为我们拥有如此之多了不起的诗人们而喜悦。”

  虽然不能对比,这些人却成为彼此的镜像,显现出迷幻的映照风景——其中,帕斯捷尔纳克仿佛一颗恒星,不由自主地吸引同时代那些伟大的诗人们围绕在他周围。

  马雅可夫斯基

  固执地寻死VS热烈地求生

  他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帕斯捷尔纳克热烈地求生,马雅可夫斯基固执地寻死,后者在1930年用自杀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抒情命题。但二人的共性——“博大的形式和宏伟的诗学体系”(德·贝科夫语)让他们相互亲近,但这只是短暂的蜜月期,二人很快就分道扬镳。

  狂暴的激情

  当帕斯捷尔纳克在文坛初露头角时,以马雅可夫斯基为首的未来派诗人正积极探索新的艺术形式,作品充满浪漫主义表现手法。在帕斯捷尔纳克的青年时代,曾把浪漫主义当做感知世界的方式。自从与马雅可夫斯基相识,年轻的鲍里斯就为他夸张的诗歌朗诵激动得“神魂颠倒”,“我被马雅可夫斯基迷住了,见不到他大有一日三秋之感”(引自《安全保护证》)。马雅可夫斯基曾为帕斯捷尔纳克朗读自己的诗歌《悲剧》,那股“狂暴的激情”让鲍里斯“震惊”。

  渐行渐远的爱

  20世纪20年代中期,帕斯捷尔纳克开始创作长篇叙事诗《施密特中尉》和《1905年》,此时他对浪漫主义愈发排斥,“它那不适合我的华丽风格会限制我的技艺”。马雅可夫斯基创作中的浪漫主义成分加重后, 帕斯捷尔纳克和他逐渐疏远。十月革命后,马雅可夫斯基“从造反派变成一群空谈者的头领”,写了很多混乱的诗歌,帕斯捷尔纳克对他那近乎疯狂的革命激情忧心忡忡,他公开劝说马雅可夫斯基离开“列夫”(全称“左翼艺术阵线”),离开未来主义圈子,未果。

  20年代末,马雅可夫斯基日益失宠,帕斯捷尔纳克却走向舞台中央。1927年3月的讨论会上,马雅可夫斯基引用批评家阿勃拉姆·烈日涅夫的一篇文章:“当时代推出帕斯捷尔纳克——马雅可夫斯基便隐没在阴影中。”1928年4月,为了安慰被国家抛弃的马雅可夫斯基,鲍里斯给他写信,“我理当更加热忱地以更加实际的行动来爱您”。随后,马雅可夫斯基退出“列夫”,两人却深陷冲突。

  未达成的和解

  1929年12月30日,两人最后一次尝试和解。在文艺界一场晚会上,帕斯捷尔纳克对马雅可夫斯基说,“不管怎样自己都爱着他”。但还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整个争吵中,马雅可夫斯基说:“不,就让他走吧。就这样他还什么都不明白。”四个月后,马雅可夫斯基自杀,帕斯捷尔纳克徘徊在卢比扬卡路口的一间屋子里,对着马雅可夫斯基的灵柩放声痛哭。之后,他写下《诗人之死》。

  二十七年后,帕斯捷尔纳克越来越想撇清两人的关系,他在自传性散文集《人与事》中说,“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亲密的交情”。随着与自己过去的梦幻告别,马雅可夫斯基的形象终于从他心中淡去。

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与女儿阿丽娅
1924年摄于捷克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与女儿阿丽娅 1924年摄于捷克

  茨维塔耶娃

  书信中相遇VS生活中相会

  两人都不能抗拒诱惑,“渴望尝试一切,然后才加以拒斥”(德·贝科夫语)。帕斯捷尔纳克和茨维塔耶娃之间存在一种神经质般炽热的亲近感——长达13年的书信往来足以说明一切;然而,由于彼此异质的热度,两人始终不能将梦幻的通信转化为美好的相遇。

  十三年书信诉衷情

  茨维塔耶娃是一个流亡国外17年之久的“白军眷属”,她需要精神和文学上的双重支柱。1922年到1935年间,帕斯捷尔纳克给予了她慰藉。他们起初不了解对方的诗作。1922年6月14日帕斯捷尔纳克写信给她,称其为“亲爱的、可贵的、无与伦比的诗人”。随后鲍里斯给她寄去了自己的抒情诗集《生活,我的姐妹》,茨维塔耶娃评价这是“光的骤雨”。

  此后,两人展开13年的书信往来,逐渐从探讨诗歌转向互诉衷情。

  两人的书信罗曼史在1926年有了新插曲——这一年帕斯捷尔纳克给崇敬的里尔克写信,里尔克感动于帕氏这封“无比惊奇”的信,于是给茨维塔耶娃写信表达快乐。由此三人展开了书信交流,却横生枝节——茨维塔耶娃此后绕开了帕斯捷尔纳克,开始和里尔克通信。

  1927年后,茨维塔耶娃和帕斯捷尔纳克通信越来越少,其中原因复杂,除了与女诗人“不论实现与否都要绝对掌控一切的愿望密不可分”外,“不再有相见的期盼”是最关键原因。

  迟到的尴尬邂逅

  1923年在两人的书信往来中,帕斯捷尔纳克向茨维塔耶娃提出建议:1925年5月在德国魏玛见面,此后两人又想出许多相会方法,却始终未能实现。茨维塔耶娃对是否见面一直内心矛盾。蓝英年在《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娃之死》中分析:“一旦有了相会的机会,茨维塔耶娃却又失去相会的兴趣。因为相会对茨维塔耶娃意味着生命的结合,如无法结合相会便多余了。”

  1935年6月,帕斯捷尔纳克去巴黎参加国际反法西斯作家保卫文化代表大会,两人在回廊里“尴尬地见面了”,他们敷衍了几句,未等帕斯捷尔纳克离开巴黎,茨维塔耶娃就走了。帕斯捷尔纳克在苏联终日惶恐,茨维塔耶娃在巴黎靠借贷度日,彼此却由于不知道对方的惨淡加深了误解。茨维塔耶娃的大女儿在回忆录《缅怀玛丽娜·茨维塔耶娃》中写:“如果两个诗人只能在书信和手稿中交谈,而不能在生活中相遇,那么,最后的结局就是——挥手道别,各走各的路。”

曼德尔施塔姆曼德尔施塔姆

  曼德尔施塔姆

  要自由VS非自由

  帕斯捷尔纳克和曼德尔施塔姆之间该如何比较?德·贝科夫在《帕斯捷尔纳克传》中援引了阿赫玛托娃一道著名的简答题:茶还是咖啡?猫还是狗?帕斯捷尔纳克还是曼德尔施塔姆?这个问题代表了两种诗人的选择——“咖啡、猫、曼德尔施塔姆”和“茶、狗、帕斯捷尔纳克”,在各方面都相互对立。前者需要自由,后者需要非自由。

  一封“侮辱信”

  他们于1922年1月相识于莫斯科,此后却甚少见面。由于气质和经历上的迥异,两人关系并不亲密。帕斯捷尔纳克读过曼德尔施塔姆所有的诗,但后者对前者所知甚少,尚未完全认识到他的价值。漂泊不定的曼德尔施塔姆缺少日常生活,他追求的艺术之美是“面包圈中的窟窿”(曼德尔施塔姆《第四散文》),他认为帕斯捷尔纳克的创作,不过是做面包圈的“面团”。

  1928年到1929年,曼德尔施塔姆深陷一场意外事件的争斗——他和翻译家霍恩菲尔德由于新出版的《蒂尔·乌兰斯匹格》译者署名错误,在报纸上抨击对方,被文坛好事者议论。在此情形下,帕斯捷尔纳克1929年在一封写给吉洪诺夫的信中谈到曼德尔施塔姆的困境,建议他对“触手可及”的体验加以利用,“欣然接受集体的公正,而不是沉湎于公正所带来的‘痛苦的妙处’”。曼德尔施塔姆将这种言行视为粗暴的侮辱,他们几乎闹翻了。

  在1932年一场《文学报》为曼德尔施塔姆办的晚会上,帕斯捷尔纳克忍不住对他道出肺腑之言:“您需要的是自由,而我需要非自由。”

  来自斯大林的神秘电话

  1934年前夕,他们的关系破裂。这一年,曼德尔施塔姆因写了被认为是讽刺斯大林的“反诗”(诗句中有“肥胖的手指”这样的字眼)而被流放。帕斯捷尔纳克一听到曼德尔施塔姆被捕的消息,马上跑到《消息报》找布哈林,恳求他向斯大林为曼德尔施塔姆说情。

  有一天,帕斯捷尔纳克接到斯大林从克里姆林宫打来的电话。斯大林问,曼德尔施塔姆是一个天才吗?帕斯捷尔纳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和斯大林谈“生与死”的大问题。斯大林又问,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营救他?帕斯捷尔纳克想做出解释,但斯大林挂断了电话。营救失败了。这个故事有很多版本,在《曼德施塔姆夫人回忆录》中,曼德施塔姆的夫人娜杰日达没有多谈。但据公开的资料看,帕斯捷尔纳克终生都在为当初的辩护不够有力而自责,在后来的《日瓦戈医生》中,仍能感受到他的道德压力。

  在曼德尔施塔姆被流放期间,曾给帕斯捷尔纳克写过两封信,请他去看望自己,但帕斯捷尔纳克没有去。在人人自危的年代,帕斯捷尔纳克只能向他暗施援手——由其妻子代转一些钱财。至于为什么不去看望曼德尔施塔姆?德·贝科夫认为,这一切都源于帕斯捷尔纳克那“难以释怀的愧疚”。

  撰文/新京报记者 柏琳

(责编:agat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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