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爆红半年:诗作获版税变有钱 无力改变生活

2015年07月15日09:07  大洋网-广州日报  

  余秀华在缝衣服。

  余秀华躺在床上刷手机。

  诗作获版税开始变有钱但她称诗歌没有能力改变生活

  从2015年初“爆红”至今已过半年,余秀华的日子多了许多内容,她去了很多从未去过的城市,看到很多从未见过的人,在许多绝美的景色中出现,每到一个地方,她的身边有记者、诗人、出版社编辑,也少不了人群的关注和欢呼。

  这一切,和一名湖北钟祥横店村村民的日常生活是如此的不同。但在余秀华那里,似乎有一道闸门,可以把横店村的日常生活和各种采访和签售活动隔离开,对余秀华来说,安静和喧嚣仿佛一步之遥。回想着半年的“爆红”之路,她说,我的生活里好事多了一些,但苦痛和往常一样。

  文 图 广州日报记者蚁畅(署名除外)

  约半年前的1月17日,湖北钟祥横店村余秀华家的院子里挤满了全国各地的记者,她的家方圆数百米都是农田和池塘,像是村中孤岛,那段时间,人们来了又离开,余秀华咧着嘴,回答被重复提出的问题。

  半年过去了,横店村这座铺满红色瓦片的房子静悄悄,田边杂草丛生,绿色的鱼塘没有一点波浪,鸡、狗和猫在院子内外踱步,互不干扰,半年前的兔子都被吃了,余秀华躺在床上“刷手机”。

  “小鲜肉,你几岁啊?”

  由于出风口的螺丝松了,开着1档的台式转页扇规律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7月初的一个下午,余秀华正在床上划着触屏手机,“呵呵,你来啦。”她别过头,发出呼呼的笑声。

  余秀华这天凌晨3时多到的家,在此之前,受一家地方电视台邀请,她到北京录制一档情感谈话类节目,主办方为她买了回家的车票,火车抵达荆门市时,已是凌晨1时,她花了50元打了个车回家。

  “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纯爷们?怎么验证你的纯?”“小鲜肉,你几岁啊?”见面之前,余秀华在微信上这样问记者。半年来,她都喜欢将比她小的记者称为“小鲜肉”,在北京,她会和“小鲜肉”记者去唱歌玩乐,不过拿起话筒一开口,她觉得自己“唱得太难听了”,就不想再去了。

  余秀华不想成为明星,她坚持自己“就是个写诗歌的”,但她坦承自己的确是火了,对于找到她的人们,她很少拒绝,不过有一次,一名来自北京的记者拿着摄像机找到她说,“拍了你就火了”,这句话惹怒了她,她拒绝了对方。

  余秀华尊重人们的善意,但好像也喜欢考验别人,“如果连我认真还是开玩笑都分不清楚,就不要采访我了。”

  半年来,余秀华去过许多城市,化过几个从未有过的浓妆,受到人们欢迎,也在网上遭到过谩骂。

  被肌肉男熊抱

  太多人来找她了,今年年初“爆红”之后,余秀华就开启了“社交模式”,除了家门口常有人来访,手机上的访客更是络绎不绝,超过1000人申请成为她的微信好友,每天弹出的问候没有停过,“很多人来加我,但我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干嘛的。”最终,她点击通过500多个好友申请。

  余秀华现在有几台手机,成了“微信控”,但她看的多,回的少,多数留言她都无暇理会。

  她去香港、去北京、去武汉、去成都,回答各种问题,朗诵自己的诗,看望脑瘫儿童,然后“搞完活动,钻回酒店里,天亮就回家了”。

  但有一次,她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5月底,在成都某书店参加一个会期间,突然几名赤裸上身的肌肉男出现在余秀华身后,其中一人给余秀华来了个“公主抱”。

  这张照片次日被媒体刊发,引起一片争议,有人说她做作,有人说肌肉男侮辱了诗人,更有人劝余秀华躲在房间写诗不要出门作秀。

  “坦白讲,我真觉得没什么,上来几个肌肉男,说做游戏,我想,做游戏,好啊,没问题啊。”但没想到被抱一下会招来如此多的非议,事后她觉得自己头脑简单,被算计了,骂了主办方一句“流氓王八蛋”,事情也就过去了。

  今年1月底,余秀华突然被通知,自己被选为新一届钟祥市作协副主席,但她自己连选举现场都没去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当选。”

  几天之后在北京参加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节目的录制,主持人窦文涛上来开玩笑说,欢迎余主席,余秀华马上说:“别叫我主席,不然我就走了不跟你玩了。”

  雷平阳和刘年

  “北京,是刘年的北京。”如果一定要找一位伯乐,余秀华会选择《诗刊》的编辑刘年,2014年年底,刘年给余秀华打了个电话,由于余讲话不甚清晰,改用QQ聊天。此后,《诗刊》以专题形式正式推出诗人余秀华。

  说起余秀华,刘年字眼里满是感动和感慨,他和余秀华在诗中相遇,通过诗句寻找、认知彼此。

  余秀华火了之后,有很多机会去北京,“只要去,都会尽量去找他。”她打电话给刘年,在他办公室里坐着,领了《诗刊》给她颁发的年度诗歌奖状,坐在沙发上看着刘年。“他让我变成女神,我说我是女鬼。他要我对人好一点,说话好听一点,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好。”

  刘年给余秀华带来的温暖,以拥抱和牵手的形式,留在余秀华的脑海里,最后变成诗句。

  6月,余秀华说自己两夜没合眼,“上午跑到刘年办公室,默默陪他坐了好久,没有说话,灰溜溜地下来。在楼下,往事揪心,泪流不停,诗刊的几个老师安慰我,蓝野老师拿茅台给我喝,说诗刊就是我的家。是啊,我今天回家了。下午和刘年在央视录节目,我说:如果刘年不在了,我也会死去。言及此,哽咽不已。一路录,一路哭。”

  余秀华说,去录这次节目,是“为他而去,不是爱情,就是知音啊。”

  另一个时常停留在余秀华口中的诗人是雷平阳,她谈论他的《杀狗的过程》,谈论他的《亲人》。

  收到文友送的雷平阳的诗作,余秀华会说“幸福从天而降”。看到雷平阳在朋友圈给自己的诗点赞,她会吓到,然后赶紧把诗作删掉。余秀华说,自己走到哪里,都喜欢和身边的人牵手、拥抱,她喜欢这种方式。

  最终,她牵了雷平阳的手,雷平阳泼墨送给她三个字:诗无邪。

  爆红之后,余秀华的生活里多了许多人,也多了许多善意,对于这一切,她都充满感恩。

  “如果身体的禁锢是上帝给你关的一扇门,那诗歌以及这些善意是不是上帝给你开的另一扇门?”

  “不是,我觉得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只是我主动打开了一扇。”

  儿子和母亲

  去成都,余秀华带上正在武汉读大学的儿子,但儿子似乎兴趣不大,“一直低头玩手机。”7月下旬,余秀华将受邀去参加香港书展,“问他去不去,他兴奋了,说香港好玩,想去。”

  目前,余秀华的诗作《月光落在左手上》卖出十几万册,《摇摇晃晃的人间》也卖出约6万册。版税和稿费给她带来了不菲的收入,现在的她,比以前有钱了。

  “有钱是什么感受?”

  “好像比以前要有底气一些,不再那么担惊受怕,以前总是担心,以后怎么办呀。”余秀华给儿子买了台电脑,问他还要不要手机,儿子说不用。

  对儿子来说,她是母亲,也是一个“毒舌”的朋友。

  “你又没发消息,微信我不上。”

  “你就等我发啊?”

  她总是“没忍住”要去和儿子找话,同时也惦记着带儿子到处去走去看,她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儿子的爱,但她也说,不能把自己的人生献给孩子,“他生出来,就是独立的了,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

  4月,母亲周金香犯的咳嗽一直治不好,最后被查出肺癌晚期,余秀华一下子“觉得天塌了下来”,推掉了四五月的所有活动。

  7月8日下午,周金香午休醒来,穿着蓬松的睡衣睡裤,头发明显少了许多,是化疗的后果,和半年前相比,周金香明显憔悴了。

  “化疗已经有三个疗程了,一次1.5万元,三次就是4.5万元。”最近一次,周金香住院住了半个月,余秀华每天就和妈妈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余秀华的诗里很少写到母亲,这次她写了一首,她写:许多年,我怀疑我不够爱她/但是她毫无保留地把她自己遗传给了我:她肋下疼,我也疼/她头疼,我也疼/她感冒的时候我也感冒/她脾气坏,我也坏。

  如今她和母亲睡在一张病床上。

  余秀华从床沿躺下,摊开双手看着天花板,“现在我的钱,只要够给儿子交学费,够我妈妈治病,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写诗的房间

  余秀华仍然说话直率,仍然对自己身体表达不满,仍然肆意表达对爱和性的见解,她觉得患有脑瘫的身体禁锢了她的灵魂,又承认人们因为脑瘫关注了她。这似乎是一个永不和解的矛盾,她无法和命运作出约定,选择了“顺其自然”。

  横店村铺满红色砖瓦的这座农院的大门,隔绝了谩骂和喧哗,保护着余秀华诗歌生发的土壤。所有诗句生发的营养,都来自她的房间,这个房间冬冷夏热,蚊子也有不少,却从未让她厌烦,书柜下藏着她年轻时笔记本的秘密,崭新的书柜里放着各类书籍,梳妆台上有五六瓶护肤品,还有一张铺着一块抓绒布的方桌,那是她读雷平阳的地方。

  出名之后,当地一家艺术馆扛来两幅大幅书画作品,说要送给她,挂到她房间的墙上,一幅是“锦绣中华”,一幅是“宁静致远”。

  另还有一幅字写着她的诗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也是来自这家艺术馆。大量的采访和活动占去了余秀华的时间,她写诗的时间少了,今年至今只写了70多首,按照往常,她每天都要写诗。现在,还有一家出版社向她约稿,出散文集,她答应了,但还没怎么写,她觉得,诗歌写得好的人,散文写得也坏不了。

  余秀华想想,在房间里写诗的时光是最快乐的,走来走去,躺在床上,书柜里有诗集,电脑联通全世界,走出房门就是院子、阳光、池塘和稻田,叫几声,能引来猫和狗张望。

  她想念在田里摇摇晃晃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好像不太多了。

  最近,横店村被当地纳入新农村建设计划,余秀华的房子将被拆掉,也许以后,他们将住进更宽的楼房,多出了邻居,也许还能养鸡养狗养猫,但对余秀华来说,走出房门就到田里摇晃的日子没有了,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听风吹庄稼的声音的好时光已不再。

  对于写诗的余秀华来说,没有了这个房间,或许是一个问题。

  余诗新作

  《雄楚大道》

  修了几年,还没成。在这里看月亮,听轻风

  都是遥远的事情

  偶尔一节钢管砸下来,只伤车,不伤人

  这些美妙的事情适宜秘密进行

  上新闻就是小家子气

  我喜欢夜色里的雄楚大道

  它适合我这样不按交通规则走路的人

  适合分不清鬼影和人影的人

  在这泥泞不堪的路上捡起一块完整的月色

  欣喜若狂

  粗壮的钢柱和乱飞的尘埃都对应了

  生命的荒谬

  我的红裙子多美啊。我不会右拐

  南湖的风起有死亡之鼓

  落有死亡之笳

  其他的,都是多余之事

  ……

  作于2015年6月27日

  记者手记

  半年,余秀华的变与不变

  时隔半年,选择再关注余秀华,是因为在我看来,她已经经历了从一个普通人变成“名人”的过程,一夜爆红之后,母亲又罹患癌症,一上一下之间,余秀华诗的气质有没有改变?作为人的气质,又是否有改变?此刻是一个合适的观察节点。

  到访之前,她和半年前一样,俏皮地“盘问”我。半年前,她曾责问一名记者不懂她的玩笑话和真话,半年后,她问即将登门拜访的我,如何证明你自己是男的?

  我有些替诗歌感到放心,余秀华的机灵没有变。

  但爆红之后的生活,仍然改变了余秀华。作为诗人的触觉,在余秀华身上更多了,她关注的不再只是田间和鸡狗,她开始观察城市和其中的人,以及原先在横店村很少接触到的事物,比如摇滚演唱会、KTV。她听《You Raise Me Up》和《风吹麦浪》,坦承自己喜欢喝酒,喜欢微醺的状态。

  相比之下,余秀华的生活内容的确极大丰富了,但这些“丰富”的背后,又是她好奇心强、机灵、自卑、设法逃避苦痛的不变的精神内核,从这个角度看,余秀华又是没有变的。

  现在我担心的是,那个不太干净又如童话般的房间,那个被余秀华称为“待着写诗最开心”的房间,被拆了之后,她的诗,她的人,会变化吗?

(责编:李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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