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吞没了你

　　老汉想回头喊

　　老汉想冲进屋抱起躺在床上久病的老伴

　　老汉想告诉村里所有的人

　　比狼还要大的灾难冲进咱们村了

　　我们要离开 我们要逃命

　　抖动剧烈的大地 老汉发软的腿

　　无法迈动

　　他张开的大嘴没有喊出声音

　　整个人就被倾盆而下的

　　泥石流活活埋葬

　　活活埋葬的还有老汉的孙子

　　一个梦想着走出大山的孩子

　　永远地留在了山里

　　我不认识老汉更不认识老汉的孙子

　　来不及挣扎的还有一位孕妇和她腹中的胎儿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婴

　　她的眼睛还没有睁开

　　就永远地进入黑暗

　　掩埋是那样迅速和彻底

　　整整一个村庄都被活活埋葬

　　连同人们的眼泪

　　……

　　在那座平静的城市

　　我没有听到哭泣

　　我没有来得及哭泣

　　这是我必需偿还的债

　　日后的眼泪和心血

　　还有这首为山立魂的诗

　　对于埋葬了整整一个村庄的山

　　我不能说恨 我只能说痛

　　对于那些被地震活埋的父老乡亲

　　我更是无言以对

　　我不能说我来晚了

　　即使来得及时

　　我也不能为黑暗中的孩子

　　撑起一方蓝天

　　我无力挽救

　　乡亲们 黑暗中的兄弟和姐妹

　　我能做点什么……

　　那天以后 2008年5月12日

　　以后的一个又一个日夜

　　我的右肩始终在痛

　　电击一样的痛在深夜钻入骨髓

　　这是所有死难者

　　在死亡的窒息中共有过的遭遇

　　黑夜用痛让我们相连

　　有谁咒诅过那座城市

　　咒诅过那座城市里那座秀美的山吗

　　也许 那一时刻因为一个小小的仇恨

　　一个人正在咒诅另一个人

　　那个人跑出屋子的同时就后悔了

　　他没有来得及放下他的咒诅

　　黑暗就把他和他的咒诅砸入地狱

　　那个把秀发留到脚后跟的女子

　　和她多泪的爱情是在咒诅中

　　进入黑暗的 一起被埋藏了

　　那个为了兄弟能上大学

　　为了另一个城市姑娘的生命

　　献出自己肾脏的女孩

　　她在痛苦中微笑着

　　没有遗憾地进入了黑暗

　　不再梦想……

　　那些和她埋葬在一起的

　　许多老人和许多孩子

　　还有她不认识的同她一样美丽的女子

　　他们不知有一颗心在为他们哭泣

　　在为他们的村庄哭泣

　　那是一个诗人流血的心

　　在深夜 在深夜醒来的痛中

　　为他们——来不及挣扎就进入冥界的亡灵

　　超度 这是我仅仅能够做的

　　对于5.12汶川地震中的死难者

　　除了哀悼 除了疼痛

　　……不，我要做的

　　是让那座我叫不上名字的山

　　偿还，偿还我们一个活生生的村庄

　　让这座冷酷的山

　　它体内的温度冷些再冷些

　　冷酷到它能冰冻它埋葬的所有生命

　　直到未来的未来

　　人类技术发展到能够连接今天的生命

　　让他，她，他们……孩子和老人

　　一起醒来，一起哭出

　　那天他们没有来得及哭出的眼泪

　　我要为那座山立魂

　　遥想未来的一天

　　一座无名的山捧出一个远古的村庄

　　让山讲述我们这个时代吧

　　讲述我们之前的一百年

　　一座叠溪古镇是怎样被另一场地震

　　吞没 还有更早时代的恐龙

　　……

　　那时人类珍惜自然

　　像珍惜自已的生命

　　而生命本身是那样不容侵害

　　人们不会因为任何的理由牺牲自己的爱情

　　更不会因为挽救他人的生命

　　从自己的身体摘除一个鲜活的器官

　　那个捐肾的女孩儿不会想到

　　死亡闭上眼睛后会重新睁开

　　更不会想到未来的一天

　　她自身的细胞会重新为她克隆出另一个肾脏

　　让她完美的生命生活在另一个遥远的时代

　　那时 享有过她肾脏的女孩还有她远方读书的弟弟

　　已经逝去千万年

　　让我们记住这一天

　　让历史铭记：大自然的报复和杀戮

　　比任何一场战争都更为残酷

　　人类的和平 人类与大自然的和谐

　　是我们永远的追求

　　人类工程永远比不上大自然的造化

　　一座山的形成 一条河流的孕育

　　是亿万年的风吹拂

　　是亿万年的雨灌注

　　而我们曾经无止境地开挖

　　一座又一座矿山 砍伐一棵棵树木

　　随意为一条河流结扎

　　洪水来了……我们的家园在水中流失

　　洪水过去了 我们很快忘记灾难

　　包括一场地震 我们也会很快忘记

　　而大山不会遗忘

　　大山将永远珍藏

　　直到未来的人类重新发现

　　……那座城市的名字叫彭州

　　那条无忧的小河叫小鱼洞

　　我记不住那座山的名字

　　只知道那座山的不远处

　　有一座三星堆

 

  （编辑  陆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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